

曾在 2000 年代初期開啟華語 R&B 新高度的陶喆,在睽違 12 年的第八張錄音室專輯《STUPID POP SONGS》中重新咀嚼「流行」的定義。他感受到 AI 技術對創作的影響,遙想滋養青春的 80 年代和做音樂的初心,在這張專輯中將橫跨多年代的聽感解構、重組。從首次親自寫下國樂器的編曲,到大小調的對稱實驗,每個向前走的動力都來自於對自身、人類和音樂的存在即是意義的堅定信念。 接下來,陶喆親自介紹其中幾首歌曲背後承載的情感,以及創作和製作上的突破。 〈Stupid Pop Song〉 「在音樂產業待了超過 25 年,不免讓人開始思考,自己在當今這個市場中是否還有一席之地。其實不論你從事哪一個行業,『我是否還有價值?』這樣的疑問或許都曾浮現在心頭。對於一個被年輕、潮流與流行文化推動的產業而言,尋找自我存在的意義、保持新鮮感與被認可,成了我們不斷追求的目標。無論是同名歌曲還是整張專輯,〈Stupid Pop Song〉都是我與自己內心對話的結晶。它不是為了解答這些問題,而是一段穿梭於過去與現在的旅程,透過一首首歌曲傳遞情感與線索,也許會在某些時刻觸動你心中的某處。 『Pop』這個字在不同年代常常被賦予負面的意涵。像是 50 到 60 年代的『普普藝術』(Pop Art),就曾是個具爭議性的詞彙。它挑戰了藝術『高低』之間的界線,重新定義了創作的價值。這樣的精神讓我開始反思自己如今創作音樂的方式。在 AI、生成式工具與各種音樂軟體高度發達的今天,音樂與藝術彷彿可以透過幾個簡單的指令就被創造,只需演算數據即可生成作品。但數據能感受嗎?當一首歌的旋律與歌詞觸及某個特定音符時,它的靈魂會因此被感動到落淚嗎?它能捕捉我們試圖表達的心碎、懷舊與喜悅嗎? 如果如今的藝術與音樂能如此輕易地被電腦重現,那麼我們作為人類,是否就失去了存在的意義?我們的創作是否變得可有可無,只是一首又一首的『普普愚樂』?我希望你能在這些歌曲中感受到人性——那些不完美、那些靈魂與真摯。當然,我還是得老實說,這些作品其實也用上不少電腦的幫忙。」 〈Moonchild〉 「我的青春成長於 1980 年代,那是一個流行文化滲透一切的時代。從音樂、時尚,到設計、視覺藝術與廣告,不僅僅影響了我,更深深塑造了我。即使多年之後,那個時代的精神仍在我創作中迴響。融合新浪潮、迷幻與多元聲響的〈Moonchild〉正是向那個萬花筒世界致敬的作品。 我試圖讓過去曾定義整個世代的音色重新復甦:宏亮的混響鼓聲、奔放高亢的薩克斯風獨奏,以及閃爍著類比光澤的合成器。銅管與薩克斯風曾是 60 到 80 年代唱片的靈魂,如今在現代音樂中已不常聽見,而在這首歌裡,它們再度全彩登場,熠熠生輝。有些人可能會將它歸類為『City-Pop』,但對我而言,它遠超過一種音樂風格。它喚起的是霓虹閃爍的街道、午夜的魅影,以及都市過度繁華下那股電流般的悸動。這是一種帶著懷舊卻依然鮮明現代的聲音。」 〈路上〉 「我最難忘的那些旅程,往往是在無邊公路上獨自駕駛、長時間奔馳的時刻。公路旅行讓我有空間整理思緒、重新感受這個世界的美好,也能更深刻地與音樂重新連結。有些歌曲天生就適合在旅途中聆聽,它們帶著一種移動的感覺,一種向前衝刺、將煩憂拋在腦後的氛圍。我希望〈路上〉對你來說也是這樣的一首歌,陪伴你前行,是鼓起勇氣放下過去、邁步向前的旅伴,並激發你探索世界的冒險精神。Abe Laboriel Jr. 節奏錯落、有如行軍般的鼓聲,精準捕捉了旅程的律動,蘊含停頓、啟程與堅定不移的節奏。而吉他的聲音則讓整首歌充滿飛翔與解放的感覺。雖然離開熟悉的事物總帶著一絲淡淡的哀愁,但那背後也藏著希望——對嶄新開始的期盼,以及無限可能的召喚。擁抱人生無盡的轉折,你終將從中獲得愛與力量的回報。」 〈半晴天〉 「這首歌起初是一個作曲上的實驗,自問著『我能否創作出兩段幾乎對稱的旋律,一段採用小調,另一段則為大調?』我當時並不在意它是否容易演唱、編曲或現場演出,只想滿足自己在創作上的一個小小挑戰。這個過程意外地收獲良多。吳慶隆寫出了極其華麗、史詩感十足的配樂,完美呼應了這首歌的雙重性。而易家揚的歌詞,也在情感與語意上精準地展現出這種鏡像般的對照。 我選擇以特雷門琴 (Theremin) 作為開場的主奏樂器。這可能是許多人從未聽過的樂器,但它那種詭異、超脫的音色曾出現在許多經典作品與實驗性音樂中。在這裡,我覺得它正適合為這首歌揭開序幕,特別是與管弦樂與大鍵琴交錯搭配時,更激盪出無限的聲音可能性。這也是整張專輯中最晚錄製、也最具挑戰性的一首歌。但我希望,它會是一首能在你心中迴盪許久、久久不散的作品。」 〈微塵〉 「我記得大約 12 歲的時候,那時台灣的民謠搖滾仍盛行不衰,尤其受到大學生以及 20 多歲到 30 出頭的年輕族群喜愛。那是一個用精緻木吉他編織旋律、配上真摯又赤裸歌聲的年代,歌曲訴說著日常生活、社會觀察與個人省思,全都以詩意的語言呈現。在那種簡約與意義交織的音樂裡,蘊藏著深刻而近乎神聖的情感。 當時有一首歌完美地捕捉了這樣的精神,那就是 Kansas 樂團在 1977 年推出的經典名曲〈Dust In the Wind〉。它深深觸動人心,成為跨越時代的代表作。那時街坊鄰居的男生們,尤其是學校吉他社的同學,幾乎人人都在彈這首歌,或者努力學習那段令人著迷的指彈旋律。我記得那時心裡覺得,如果能做到別人做不到的事,是多麼有力量、多麼迷人。而這首歌還有那份『讓當初的我拿起吉他』的感覺。 在製作這張專輯的過程中,我知道自己想回到那樣的初心,創作一首由一把吉他承載、旋律能觸動靈魂、歌詞能直指人心的作品。在這個節奏快速、紛亂複雜的世界裡,問自己、也問聽者:『這一切到底有什麼意義?』 〈微塵〉正是這樣的一首歌。李焯雄所寫的歌詞,如詩般地勾勒出被剝去繁華、只剩骨架的世界,一種寧靜而近乎烏托邦式的荒涼。帶有凱爾特色彩的小提琴聲、清冷克制的合唱,以及極為簡約的編曲,都引導著聽者放慢腳步,深思著當我們走過這個脆弱的地球,我們究竟留下了什麼樣的足跡?」 〈千言萬語〉 「每一次決定是否要翻唱一首歌,我心裡的目標都是『我能不能為這首歌帶來新的生命、新的面貌』。現在大家聽到的這個版本是我這半年才完成的。之前其實已經有一個完整的編曲版本,整體以電吉他為主,節奏也慢很多,走的是比較 Downtempo 的新靈魂樂風格。雖然那個版本已經幾乎完成,但我總覺得那份氛圍太憂鬱。後來才決定整個推翻,變成現在這個嘻哈樣貌。當然,我也有考慮之後找機會跟大家分享早期版本,應該會有不同的人喜歡這兩種風格。有趣的是,這首歌也是整張專輯裡唯一一首完全交由別人來編曲的作品,那個人就是 Bryan Tay。我和 Bryan 在巡迴上合作了好幾年,但我們從沒想過會攜手創作。應該說,因為我越來越瞭解他的彈奏風格和個性,所以才認為 Bryan 能夠好好發揮這個編曲。 翻唱經典其實最難的地方就在於,我們太熟悉那些旋律和情緒了。要怎麼加入新的元素是需要巧思和實驗的。當初我一直卡在這裡,差一點就放棄翻唱,但最後還是寫出了一段新旋律,希望能帶聽眾走向更高潮、更釋放的情感。但同時,也得顧慮原作的線條和精神,不能過度扭曲或破壞。這種『舊中求新』的嘗試,其實也出現在〈月亮代表誰的心〉、〈望春風〉,甚至〈Susan說〉的時候。至於我有沒有做到,就交給你們來評斷了!」 〈陪你〉 「這首歌的主歌原本是用假音演唱的。早期的 demo 是降 B 大調,而你現在聽到的正式版本則是 D 大調,整整高了四個半音。當初的想法是用細膩假音來表現像水一樣柔和流動的主歌。但過了幾年,當我把歌詞寫好並錄完新 demo 時,發現要在那個假音的音域唱這些歌詞其實非常困難。我在這首歌上掙扎了很久,因為我真的很想保留假音的處理,但唱起來實在不太舒服。當時我只有兩個選擇,一來是改旋律,二來就是調整調性。我先嘗試把調性升到 C 大調,這樣我可以用較低的真音來唱主歌,但這樣會讓副歌變得太低,整體缺乏能量。最後只好再升一個全音到 D 大調,主歌變得比較好唱,但副歌卻落在我聲音的第一個斷點,於是在演唱上會比較尷尬且具有挑戰。這就是創作音樂時常常會遇到的取捨。有時候,你沒辦法讓每一個段落都落在最舒服的位置,只能在整體的感覺和可唱性之間找到平衡。 此曲對我來說也很特別,因為是我第一次親自寫所有的國樂樂器編曲,包括二胡、笛子和古箏。以前這些部分大多是由吳慶隆負責編寫,但這次我想自己挑戰看看。因為我對這些樂器還算熟悉,也很想試試看親自編寫的感覺。如果真的要說有什麼遺憾,那就是我們沒有重新錄製弦樂部分,而是用升高四個半音的方式處理。如果能重新錄音會更理想,但那樣會拖延整首歌的完成時間,我不想讓妻子 Penny 等太久,畢竟這是我寫給她的歌。 我也花了不少時間調電鋼琴的音色,靈感來自我其中一位音樂偶像 Babyface。他代表性的電鋼琴音色和彈奏風格,定義了 80 和 90 年代的 R&B 音樂,對我來說一直是個謎。這次嘗試重現那種氛圍,也是我整個創作過程中最有趣的部分之一。希望〈陪你〉聽起來能夠流暢自然,儘管它的背後經歷了不少挑戰與取捨。」